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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康事件上的雷人言论

郭玉闪

作者按:本文所谈到的富士康事件上的观点及看法均出自于燕京青年经济学社内部邮件组的激烈争论,铅笔经济研究社在他们的网站上公布了一些他们的观点,不过本文所引的部分是他们没有公布的。

铅笔社发布的那部分观点请参看以下链接:http://www.impencil.org/?p=7987。

 

必须承认,关于富士康的争论中,有两种言论把我雷倒了。  
  雷人观点一:是许志永为代表的观点,“富士康是典型的血汗工厂,其非人性管理泯灭人的尊严,呼吁富士康停产反省整顿”,说富士康是典型的血汗工厂却没有任何举证;因为自杀事件的发生与富士康的管理模式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个想当然的因果关系,可是许志永同志却马上提出了一个非常狠的处理方法,呼吁“富士康停产反省整顿”,如果这种主张实现,那酿成的悲剧后果要远超出现在的12连跳:无法想象把50万人的工作砸掉,只为了调查12起自杀;这就好似因为一座大楼连续数次丢了东西就要把整座大楼都拆了来找这样东西。

这个雷人言论的特点是昙花一现,只雷人一次,之后再无声息,不过我猜想,还是有很多人抱着这个心思,比如我在一些维权邮件组里已经见到多个类似号召。

雷人观点2:铅笔社的观点,尤其以邓新华与李子旸为地标;不过铅笔社因为一向都是一哄而上、人多势众,有主攻手,有助攻手,还有抽冷子来两下的忍者神龟(游击偷袭的),还有摇旗呐喊的粉丝,所以往往一个问题铅笔社能贡献出无数个线头,所有这些线头又编成一个球,然后这个球总能把人砸的晕头转向,最后谁都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问题,是从什么问题开始的,因此,老实说,铅笔社的观点很难总结,但是因为此次实在雷语颇多,所以我就硬着头皮试着总结下。

总的来说,铅笔社雷人言论的特点是丰富多彩、重复出现、持续的雷人,并且不断提升雷人程度。

简单说,铅笔社的基本观点是富士康是伟大的公司,所以绝不容忍对富士康的任何疑问存在,只能肯定不能否定。虽然是富士康而不是其他公司发生了员工12跳,因而引发了对富士康的大量打酱油围观——换言之,对富士康为什么发生了12跳这个事件公众发生了浓厚的疑问与追问——但是,铅笔社人才多,想出了层层辩护思路直至雷人为止。

第一个思路是自杀率较全国水平低;问题是再低的平均自杀率也与“短期内同一个厂区连续出现互不关联自杀事件”的自杀概率无关,后者近乎零,比中彩票的概率至少还要低1000亿亿亿倍,

第二个思路是,只要你举不出证据来证明这些自杀事件与富士康有关,那就是与富士康无关;这与许志永的思路恰好两个极端,是想当然的认为自杀与富士康管理无因果关系;这个思路很牛,而且牛就牛在压根不承认12起连跳能算是一个问题或者疑问,按照这个思路,这12连跳事件等同于12个陌生人没有道理的不约而同的跑到富士康地盘上自杀了而已,富士康唯一的贡献就是自杀地点,自杀手段与自杀工具等其他自杀条件都是人家自己准备好的;这就好比几只老鼠死在了某个人家里,即便是接二连三的,也没啥好惊奇的,这些老鼠生前死后都无损这家人的光荣,谁要表示惊诧甚至围观,那就是唯物主义的“普遍联系”思维在作怪,居然会认为事物之间是普遍联系的因而会把老鼠死在某人家里与某人家里具体环境联系在一起,于是,只要围观或者心存疑问的人都是社会主义者了。

当然,因为在富士康死的都是人,不是老鼠,所以上述第二种观点依然打消不了身为同类的其他人们的关注与疑问,即:为什么是富士康而不是其他企业出现了接二连三的员工自杀呢?是不是富士康可以公布各起自杀事件的更多具体细节从而让围观人们都一起来分析分析寻找下这12起自杀事件的共因呢?也许人们还能从这些细节里找到共因从而避免更多的自杀呐。

应当说,这是比较理性的追问,因为我们既不能把怀疑当结论,也不能把不怀疑当结论;我们需要有更多具体信息来做进一步确认“12连跳是否存在共因”以及“如果存在,是什么?”;也就是说,结论是要建立在事实基础上。实际上,公众的各种激烈反应也是因为事实至今不明,所以疑虑无法消除,由于公众价值观念不一,就会从这种疑虑出发产生出各种不同主张,有些主张会非常激烈,比如许志永的主张。事实越不清楚,疑虑就会越重,疑虑越重,公众主张就越容易激烈。另一方面,郭台铭会被12连跳弄的焦头烂额,原因也是因为公众的怀疑会让富士康声誉受损从而价值受损。唯有事实和透明可以消除公众疑虑,所以,解决问题的核心反而非常简单:就是尽最大努力披露一切相关的事实。披露各件自杀的具体事实细节包括家庭的悲伤,不需要媒体去调查、政府来立案,作为有能力的大企业,富士康自己就可以把自杀员工的一切资料都整理出来公诸于众,比如建立一个专门网站发布这些信息,把自杀带来的所有痛苦都呈现出来从而让潜在自杀者打消念头等等。

理性追问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不过我们可爱的铅笔社,由于完全否认12连跳问题的存在,所以也就无视、忽略了这种理性声音,直接就与其他公众观念混同在一起一概反对。为了指出围观群众的无礼与没心没肺的“超越经济学”,邓新华深情的指出“富士康在救人”,同时李子旸更是深刻的指出:“如果没有富士康这样的企业,一个山区里长大的,毫无生产技能的年轻人,有可能和苹果公司签订劳动合同,每个月挣上两三千元吗?”

“富士康在救人”这是一件好事,山区长大的、毫无生产技能的年轻人能遇到富士康这样的可以帮他与苹果公司签订合同并且每个月挣上两三千元,也确实是很幸运的好事;只是这与富士康短期连续出现员工自杀这样的坏事有什么关系呢?这两件好事能证明这件坏事不存在吗?还是说,因为有了这两件好事于是后面的坏事就成了好事?就像我们国家遇到了一个很不容易遇到的汶川大地震这样的坏事,于是带来了“多难兴邦”的好事?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国家就应该多发生几起汶川地震,而我们的各种民营企业也应该多出现一些自杀事件从而可以“救人”?

这是逻辑上非常惊人的跳跃,所以,实际上很难理解为是对富士康员工12连跳问题的一种理性思路,客观的说,这是邓新华与李子旸在表达他们对富士康这样的企业的满腔感激之情。尽管这两位年轻人都没有在富士康工作的经历,但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对富士康的情感。这是可以从他们那些火热的文字中感受出来的。

比如,只要有人稍有异议,不管是不是在对富士康事件做理性分析,邓新华就更加感性的发出这样的感慨:“一家在政府这么多的干预下艰难生存的企业,居然还受到知识分子的狂热指责,中国的知识分子太令人失望”,而且可以看出,对知识分子的失望是邓新华的一个解不开的情结,他多次重复过:“知识分子…谴责企业,呵斥企业家,这只是表演良心,不是良知”,“以正义之名胡说八道,害了老百姓还想收获老百姓的感激,这不是知识分子该做的”,“这样的脱离了知识的基本原则的“知识分子”,有什么希望?!”,“躁动的知识分子最后会误人误己的”,等等,等等。看多了邓新华对知识分子的情感表达,所以当在富士康事件里又重提这个话题时,尽管明白他在表达情感,可我总忍不住在想,新华兄这情感表达是不是也太复杂了些?又要表达对富士康的感激与喜爱,又要表达对知识分子的不满与愤懑,难怪没有时间去认真理性的想“为什么会有12连跳”以及“得怎么解决”这样的比较不重要的问题了。

没等我回过神来,也就是从“富士康12连跳的问题”跳到“感谢富士康”以及“知识分子很糟糕”上,李子旸已经在那里悲呛的哀叹:“中国确实正在发生值得忧虑的思想转变,整个社会在向左转。亿万人的生活水平的提高,将因此被放慢,甚至被断送”,同时又发出非常有力量的誓言“即使社会主义者,和趋向社会主义者的人为此攻击我们在为富人说话,我们也不能因此就退缩。必须阻止1940年代以来的中国历史再次重演。这个国家受到的诅咒已经够多了”。

说实话,我挺感动的,我觉得子旸兄对中国的前途以及历史这么关心,确实很好,因为我知道关心一个国家前途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尤其是当这个国家前途处于危机与诅咒当中时更是如此。这种情感我能明白,只是,再一次的,逻辑上,我确实还是没有想明白,从“富士康连续自杀了12个员工”怎么转到中国的前途上来。

我一头雾水,但是我又必须要弄明白,因为如果我要和他们继续有效沟通,我就必须要弄明白,否则,即使我在富士康事件上的主张一直都很清楚,都是认为“结论要建立在事实上,事实需要富士康最完全的提供,在之前我们既不能把怀疑当结论,也不能把不怀疑当结论”,我也会被邓新华归为“脱离了知识基本原则的知识分子”,被视为“酷爱唱高调”;而且,在我还没弄明白我的高调在哪时,好心的邓新华就已经开始着手让我更好的理解“高调有多讨厌”:他特地用了一系列我无法接受的追问方式来追问传知行,当我产生出一种侮辱感后,呵呵,然后邓新华告诉我,毫无根据的高调追问就是一种侮辱,所以富士康被我高调追问也会产生同样的侮辱感,因此我应该改变立场,不应该还继续高调追问。进一步,因为怕我不明白这个有点复杂的道理,邓新华特地追问了我好几次,还告诉我,他“这种坚持简单追问的办法还真是让某些人无可奈何”,而我“避免尴尬的唯一办法,就是停止东拉西扯,否则,追问又会来的哦”。(从文学青年角度看,我比较喜欢最后这个“哦”)

于是,我只好请教邓新华,我的高调是什么?邓新华说,您对富士康的高调是摆在这里的。这里是哪里呢?我找啊找,还是没找着,于是我只好再去请教,这回,邓新华说了,“浩风老师真是健忘”,并暗示,我对他的说法痛加批评其实就是对富士康的高调;为什么批评他的说法就成了对富士康高调呢?我只好再去请教,这回,邓新华不做具体回答了,只是再次抒发了他的丰富情感:对左潮的担忧,他比“晓翔、子旸”“更悲观”,而且,在各种“超越经济学的高调”包围下,“我们铅笔社很孤立”。

…..…..

我必须承认,到这一刻,我终于被雷倒了;彻底倒了。当初在讨论秦晖观点时,我告诉他你靶子打偏了,把人家意思理解错了,他不管,继续“简单追问”,那会我没倒;当他把靶子从秦晖偏到我身上时,我告诉他,你又把靶子打偏了,我说的意思你搞错了,他不管,依然继续“简单追问”,那会我也没倒;当富士康事件讨论时,他从问题开始感情抒发到“富士康在救人”,抒发到“知识分子”不好时,我还是没倒;可是当他继续对“我对富士康的高调”追问时,所有过去这些“让某些人无可奈何”的“简单追问”全叠加在一起了,终于,我被雷倒了,雷焦了。

邓新华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射雕英雄传电视剧时喜欢的郭靖哥哥了,冒着傻气的郭靖哥哥很招人喜欢,可是在他武功还没学全的时候特别让人担心,因为不管跟谁打架,来来回回就是潜龙十八掌前几招,刚开始我还觉得很有气势,可是就这么几招不管事啊,很快就被人追的满地跑,让人担心死了。所以,在被雷之余,我对新华兄有那么一小会的担心,当然,很快我的这种高调关心就消失了,想想铅笔社虽然“孤立”但人才济济的样子,想想他们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样子,还有他们那么一大帮人一起独伧然而泪下的悲壮,我认为,邓新华的铅笔社虽然很“孤立”,但是不孤独,确实没有必要由我来操这个心。

嗯,不跑题,最后小结下前面两类雷人言论吧。应当说,这两种观点,表达的都是对富士康的情感,一个是爱之深,一个是恨之切。但绕来绕去,都远远的偏离了最初的问题:为什么富士康会出现12连跳的员工连续自杀?

而围绕这个最初的问题,其实燕青邮件组形成了一整个谱系的观念。可以简单示意如下: 

两种雷人观点分别位列两端;中间线往左,意味着对富士康有所质疑,中间线往右,意味着对富士康有所肯定。我和黄凯平的观点是:有待事实来确定最终结论,但对富士康有所怀疑;老彭的观点是:有待事实来确定最终结论,但对富士康怀疑程度稍高些;秋风与老冀,基本认为富士康是血汗工厂,工厂不人道环境导致悲剧;郑旭光的观点是:有些微怀疑富士康管理责任,未全部肯定富士康。

其实郑旭光的观点我不是很有把握,由于旭光发表的言论跨度比较大,所以不能说完全确认。另外,值得一说的是王勇,曾经是富士康员工,又在邮件组内部写了很多,但是我对他的观点还是一直比较模糊,能肯定的有三点,第一,富士康是第一流企业,第二,12连跳折射出来的问题不是唯一富士康要遇到的,而是由于富士康在管理上的领先性所以率先遭遇到,第三,富士康率先遭遇到的这个危机,引发的原因是职场工人代际更替,60,70一代开始被80一代替代,这一代人更脆弱,更热爱自由从而不忍,所以引发连续自杀悲剧。我个人感觉,王勇一直说的不是 “为什么富士康会出现12连跳的员工连续自杀?”,而是从这个问题说开去,一直谈到代际更替对企业管理模式的颠覆与挑战。我认为王勇在这方面讲的很有道理。

还可以再把铅笔社眼中的中国用示意图表示下:

铅笔社认为他们很“孤立”,是右边这个鸡蛋,而他们面对的是左边这个石头,石头的基本成分是知识分子。这确实是一个很悲壮的场面,当得起李子旸的那番壮烈的话。

大家可以很容易的看出来,铅笔社眼里的中国只有两个部分,一个是铅笔社,一个是非铅笔社,在逻辑上这两个部分构成的是一个相互矛盾的命题。当然,对于非铅笔社里面到底有多少观点,这些观点之间理性程度偏好程度是否有区别,铅笔社是通通不管的,反正都属于“非铅笔社”,都是不负责任的高调知识分子,都是铅笔社要反对的。

好了,就唠嗑到这吧。最最最后,祝大家儿童节快乐。把吵架和过家家进行到底吧。

201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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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玉闪

郭玉闪

57篇文章 11年前更新

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www.zhuanxing.cn)创始人,所长。主要研究领域为民生、公共政策方面的管制经济学分析;是推动中国出租车业放松管制改革的主要学者之一,同时多年来也一直在其他诸多与民生相关的垄断产业里倡导破除垄断的管制改革。从2003年开始也大量参与各类公民行动,包括人大代表选举、参与创办公盟以及各类法律援助行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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